秋水映月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、寒风冬雨送神婆

2018.11.17晨7:31，娘就在微信上和我语音说话了。一早忙得焦头烂额，没顾上听她的语音。

到中午11:12，娘又一次语音。11:22，再一次语音。

我都顾不上听她说啥。直到下午16:01去WC的功夫，才翻阅着听她到底说啥。

娘说，你哇喔哈雨么？恰之嗒哈雨来，哈埋人来。烂地不能走。

你忙厉害来，不接额话？

你之个哈上班呐？

趁蹲在WC的功夫我回她，忙厉害来该。顾不上。

恰村哪外木有了？

娘说，录录他母啊不在（cai）了。之个埋来。

哦，那个顶神的小个子婆婆终于也走了。活了九十多岁，也算喜丧了。

2011年8月底奶奶生病我回家时，她曾过来和我说，珍回里呀，你奶奶看见你病就好多了。年纪大了，尽尽心吧。想吃啥（she）给买些。

她有天眼。也许知道奶奶将不久于人世。可我听着却有点不耳顺。心想，俺奶奶就是个感冒咳嗽，炎症消除就会好起来的。

但是，还真应了她的话，二个多月后，奶奶果真永远离开了我们，和爷爷一起安眠春燕山脚下了。

这个神婆，有三个女儿二个儿子。大女儿是抱养的，叫世梅。二姑娘金花，三姑娘金叶，大儿子录录，小儿子红录。三女儿金叶和大儿子录录和我年龄基本相仿。小儿子红录上小学时，课间淘气玩耍时不知怎么就被倒下来的小平车给砸死了。自从小儿子死后，她伤心过度死去活来的闹腾了很久。后来，就传说她竟然顶了神。也许是小儿子的死，给她打开了一扇通往神界的路。多年后，慢慢的她已名声在外，好多人来找她化渡人生的苦难。经常被小车接走又送还。据说，婆婆家的本家大哥路娃两口子还认她做了干娘，走动亲热。

俺小的时候，村里人都唤她“世梅她母”。世梅出嫁，岁月流转，几十年过去，金花金叶也不知归了何处。近些年村里人提起她，则为“录录他母”了。

“录录他母”是神婆婆，神婆婆的“录录他母”活了九十二岁。她是村里少见的高寿之人。小小的个子，挽着小耧疙瘩发髻，头发略带点自来卷儿。说话时眯着眼，上眼皮一颤一动的，微微仰着头，慢腾腾的，似是有气无力。

记得父亲因煤气中毒去世那年，她曾去安慰我们说，你爸爸聪明能干，被玉皇大帝招去记账做会计了。

她曾说，珍娃现在受罪，老了享福。还说，豆娃会找一个好人家。婆家离咱之哒不远，娘厦的事情今后她也会照顾周全。

我老年享福的事情，还是个没影的虚幻。但侄女豆子的确是找了好人家好女婿，婆家离得不远。新婚房隔白沙河南北岸，上下来回不足2里地，隔岸可相望。

看来，她毕竟是神婆，可以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世界，预知我们未知的事情。

六道轮回，她下一世会轮为什么呢？

娘发来送葬孝哭街的图片。应该是三个姑娘、儿媳妇、孙媳妇一溜排列着，哭送老太太去春燕山脚安歇回来了。

水泥路上，已经不见雨水痕迹。

我努力辨别着白色孝头巾遮盖下的容颜。世梅、金花、金叶、云娃……

熟悉的街道，熟悉的场景。不同的悲伤的乡亲们。

这条道，刻骨铭心。从窄小的土路到宽敞的水泥马路，从青春花季到中年女子，也曾有过我三次哭断肝肠的相似身影……

1979年11月，爸爸走了。

1992年正月，爷爷走了。

2011年10月，奶奶走了。

……

阴阳相隔两茫茫，从此天涯总断肠。

望故乡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、哭哥哥

2018年11月19日傍晚，公司需要我留下来加班整理年底总结材料。临下班，给L打电话，说，晚上加班。班车别等了。

他吞吞吐吐说，要加班呀！家里有事。

追问啥事？

他说，老家来电话，哥哥怕是不行了。

哦。没办法。可俺今晚必须得加班。材料必须晚上赶出来，沙钢考察人员明早就到大连了。

一直忙到23点，才下楼找司机送我回家。到家23:30了，刚下点坐下没吃两口，L手机响起。但听他说，哥哥怕是真不行了！

果然，秀山侄子电话报的是不幸的消息。

哥哥走了！哥哥没有了！

L失声痛哭。一阵一阵，不停哭着。他说，明早就动身回家。问我能否也一起回家？

我说，你看我这晚上都要加班到半宿，还没有最终定稿。你说能回去么？

嗯。你不回，那我就一人回了。

你腿疼能行么？那么远的路。他说，我就是爬也要爬回去送哥哥一场。

睡不着，在沙岭群里发此消息——月亮弯弯，哥哥没了。

大家都睡了，只有好女在线。问我到底是谁没有了。

我说是引明哥哥。她说，引明哥哥太熄火了。

躺在床上，一点睡意没有。一边想着，也是一边泪流满面。哥哥这些年的影子闪现眼前。于是写了一首——【哭哥哥】

夜半归家来，进门闻噩耗。

引明不见明，但恨路迢迢。

撒手在子夜，遥天月高高。

人生多磨难，尝尽辛酸劳。

往事历历在，音容少笑貌。

病痛四肢缠，风雨寒湿早。

兄弟情谊长，连根万心操。

此后乡土上，再也无哥了。

独苗何孤单，十里寻渺渺。

长泪短泪下，珠颗暗暗抛。

我今哭哥哥，哥哥可知晓？

天堂无病痛，一路且走好！

哥哥！哥哥！哥哥！一路走好走好……

哥哥是二叔公家的老二，当年婆婆不生养，抱来当养子。取名引明。长到11岁时，婆婆有了自己的孩子，取名明珠。哥哥就又回自己家了。这些年，远离老家，每逢家有大事，哥哥总是跑前跑后的忙碌，心里很是感激。也正因为此，家里的房子叫他照看，他不让四舅舅借住，就由他出租出去收着房租，公婆的地他种着，婆婆的独生子女费他领着，村子买地的钱他领了。

哥哥命苦，一是病痛折磨，一是遇人不淑。

这些年即使这般，俺们也没落下桂花嫂子一句好。从来不问远道归来的人儿吃喝冷暖，却总是骂骂咧咧的，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。

这不，送走哥哥的第二天，她就过来四舅租住的家里（L回家的落脚地）来找事了。一大堆不着边际的怨气，抛撒给一句不言不回的L。泼妇从来就只是个泼妇。她这是想赖账的节奏，当年大侄子秀山结婚借我们的1万元，看来是就此赖掉了。不过这么些年来，看哥哥病魔缠身的样子，孩子都上幼儿园了，我们也从没有打算张口要呀。

还家一趟，从来不问冷暖饥饱，心里就只惦记着那点鸡毛蒜皮的小利益，多磨可悲可怜的人生啊！对她，也只能是无语了。

L忍着腿疼严寒，千里还家送哥哥。除了和弟兄们一起出礼钱一份外，L过意不去，又花了近1000元，雇请了一个锣鼓队，给哥哥最后送行。尽心尽义，了无憾罢了！

        三、乱乱也走了

2018年10月20日一早，娘在微信上和我说，香兰她爸爸乱乱昨晚也不在（cai）了。

多少时候都相互不说话了。今天一早，香兰倒打电话给额了，叫额去帮忙哩。

哦。乱乱也走了啊。和哥哥同一时间。这是约好了咋的？哎，走了就走了吧，也是不受罪了。香兰叫你去你就去吧。凑这个机会，都和好了哈。人生多磨短暂，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。

娘说，嗯。知道！我这蒸（zhen）馍馍呢。一会就下去了。

乱乱是香兰的父亲。独生子，那个年代独生子少见。从年轻到年老，脾气一直都很倔。三十来岁，就把媳妇打跑了，留下一双儿女。后来招了一个洪洞的媳妇，人很俊俏。但是，没两年，离婚了。

儿子长祥，爷爷奶奶的心尖宝贝。读了高中，也是文化人了。长大娶媳，不知为啥，也没听说被打被骂，媳妇没两年也跑了。没有孩子。后来，又说了一个媳妇，俩人生了一个女娃，却是不长久，又离婚了。娃娃则随娘另走人家了。之后，俩父子一直都单身到现在。乱乱倒是勤快，经常在温泉上头找个零工干，一年也把自己顾住了。长祥却很懒，不梳洗，不理发，不打扮。形象若乞丐一般。一年里出去干活的日子少数，大多时候在家发呆。不言不语，一天天就那样在屋子里囚着。不过，听说他却有着一门看家本事，能掐会算，偶尔还回上街摆摊。

曾经有一年有事回老家，听妈妈和侄女说他有这个本事，就专门找他给儿子看看找对象的事情，他问了生辰八字，伸着五指掐了一掐说，一切都会过去，你儿属于晚婚。但将来人家的媳妇很好的。你不要担心。

女儿香兰，没有嫁出村去。谈婚论嫁的年龄，看好一个河对岸瑶台山的护林工，河南人。小伙子高高大大很帅气。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，小名叫狗狗。狗狗很小时，两口子一个夜晚吵架且大打出手，结果香兰被打晕死过去了，小伙子害怕就喝了农药自杀。

香兰后来有找了一个山上的大小伙，买了对面永华家的地基，盖上了大新房，又生了一个儿子叫润鹏。

狗狗减减长大了，娶了媳妇，也有了自己孩子。香兰做了奶奶。日子越来越红火。

乱乱和儿子长祥一直来被女儿香兰照料着吃喝。刀子嘴豆腐心的香兰真是不容易哦。

岁月流水去，乱乱一年比一年老了。终于。没熬过这个冬天。

一年一年，风吹落叶去。故乡的老人们，也如飘零的树叶般，一个个都消失在岁月的烟云间。再回故乡，那些熟悉的身影将不复存在。

  2018.12.12初记   .2019.3.15补记最后一段